我心跳躍(2005)的海報和劇照
我心跳躍于2005年上映。我心跳躍也被叫做我心遺忘的節奏, 心跳停頓, The Beat That My Heart Skipped。
我們每個人的身份里都有份掙扎,像是置身於一出複雜的戲碼里,自己與自己所扮演的會時常混亂不堪:鏤刻了一個身份、一個角色,但又有著對自我身份欲拒還就的複雜心態。這種分裂感是弗洛伊德所說的「潛抑」,兩種意識對抗、衝突,最後一方戰勝另一方取得「壓抑」(算是一種和平相處),這就像我們是父親與母親的結合,兩個人的血液在我們的身體里交融,時常的判若兩人、偶爾的精神分裂想必都是結合的衍生物。於是,在《我心遺忘的節奏》(De battre mon coeur s'est arrêté)里,從我聽到一連串起落的音符起,便感覺到湯姆(Romain Duris飾)的心弦被無形的撥動了,一股勁力本能的在復甦。
影片伊始,導演賈克·歐狄亞(Jacques Audiard)便讓男主人公湯姆置身於一個昏暗的空間,聽著同事在房間里喋喋不休,像是抱怨,也像是自白,言語間流露出出乎意料的深刻。家庭,特別是父親對孩子的影響,便是此處導演埋下的伏筆。其實,湯姆的父親是一個貪婪的不法商人,他與父親的關係在常人看來也頗有些畸形,他為了催逼欠父親錢的人還款,充當起「打手」的身份,影片中便有一幕是他掄起平底鍋向欠款人示威,以暴制暴。不僅如此,湯姆個人的工作也是為房產公司掃除侵佔戶,樓房裡放老鼠、砸窗戶,毆打住戶等幾個鏡頭用以點及面的方式交代了男主人公失序、狂亂的生活狀況。
而音樂和鋼琴彈奏則是被湯姆「遺忘的旋律」,自從他偶遇母親生前的經紀人後,被遺忘的旋律會時不時地挑個日子侵擾他的生活。於是,湯姆又一次淪陷在兩種相反力量的周旋之中,一股來自於父親,一股來自於冥冥中的母親。這種周旋在影片中起初看來是突兀的,但當他直呼父親的新女友為「妓女」時,便是對其非母性身份的偏見、厭惡,因為在他心目中母親的形象是不容替代的,這也暗示了那股勁力一直都存在著。其實,這種勁力正在逐漸帶動他、牽制他,讓他領略其中的酣暢淋漓,也肆虐的擾亂他生活的步調。因此,影片中導演設置湯姆在父親房間無意找到一家三口的合影,便是對這種牽繞的回復。也正是從這一刻起,湯姆內心的勁力不再流於形式,而開始轉變為信念和動力,自此以後,我們也看到即使他狂暴、不羈的血液偶爾翻騰,但另一股纖柔、敏感的藝術氣質慢慢佔據上風,變得躍躍欲試了。
如果說父親在湯姆生活中扮演灰色、陰暗的負面形象,那麼母親過世后,湯姆無疑在父親的陰影下深受其害,在精神方面,他是父親秩序的服從者和妥協者,在生活當中,他是父親的複製品,自我的藝術天賦也被無情掩沒了。而母親的形象是伴隨經紀人的出現而出現的,至此,家庭坍塌的一角也得以重鑄。實際上,影片中的母性形象並沒有直接出現過,即使是父親房裡遺落的相片,也僅能看作是某種形式的惦念,而母親的形象是以兩個具體的符號出現的,一個是鋼琴,另一個就是苗玲。
把鋼琴理解為母親的承載物帶有某種「睹物思人」的情緒,因為母親生前是鋼琴家,她對湯姆對於音樂和藝術的理解有著潛移默化的作用,因此,他向鋼琴的投靠並不是因為其與經紀人的不期而遇造成的,而更像是一種必然的選擇,用弗洛伊德的話說就是「反抑」,它是湯姆潛藏已久的精神指向和動力。(而前者是種頓悟,後者是種覺悟,兩者之間有著微妙的差別。)倘若把本片題目中「遺忘的節奏」看作是鋼琴的旋律,那麼,可想而知這個旋律一定源自於湯姆對母性的懷念與崇拜。
苗玲,是另一個母親的符號。她與湯姆母親相似的職業(鋼琴師)讓兩人的身份得以重合。影片中苗玲未出現前在中國留學生口中是品學兼優的高才生,這無疑給湯姆提供可以「膜拜」的印象,而且初次見面的「不許抽煙」也像是母親的「管教」,這與父親糜爛、混濁的生活是格格不入的。隨著鋼琴課的進行,他們原先的語言不通也因為彼此音符上的心意相通而煙消雲散了。鋼琴課結束時,湯姆在苗玲臉頰上留下的那一吻我認為妙極了,像是他對母性、甚至是對女性承認的一種儀式,這與之前他接觸的兩個女人(同事和仇人之妻)的性符號又是一個對立,很顯然湯姆對苗玲的愛有著戀母情結的因素,因此兩人對性的「望而卻步」與他之前對待女人的態度是截然相反的,這也在此印證了苗玲母性符號的性質。
影片的結尾其實是一個完滿的謝幕,兩年後湯姆在苗玲的音樂會上碰到了自己的殺父仇人,當觀眾以為身上蜷伏的暴力脫殼而出,他即將扳動手槍完成大快人心的復讎時,那股驚人的勁力又阻止了他向暴力的傾斜,去年的影片《罪惡》(Onskan)也有類似的一幕,大棒在空中凝滯,或許,他們都完成了一次沉淪中的覺醒。而本片的覺醒來自於手指縫隙流淌出的美妙的旋律,那就是「我心遺忘的旋律」。
《我心遺忘的節奏》改編自1978年詹姆斯·圖百克(James Toback)的《手指》(Fingers),從形式和內容都擺脫了極易流於膚淺的說教,男主人公在精神上取得了身份的重新認識,不再沿著生命拓片重複現狀,特別是引入華裔鋼琴教師這個母性符號后,本片對於人性的挖掘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。導演賈克在台灣金馬影展上就說,「這部影片想突現的是家庭問題」,與其說是湯姆在暴力與藝術之間的兩難,「不如說是介於父親與母親間的抉擇」,這是對《手指》意旨的升華或者是重寫,體現了導演獨到的視角。